一
列维-斯特劳斯在《忧郁的(de)热带》写道：「有些属于过去的小细节(xì jié)，现在却突耸如山峰，而我自己(zì jǐ)生命里整层整层的过去却消逝(xiāo shì)无迹。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件，发生于(yú)不同的地方，来源于不同的时期，都(dōu)互相接触交错，突然结晶成某种纪念物(jì niàn wù)。」
在《绿皮书📖》的最后，当我看到(kàn dào)Don把Tony捡来的石头放在自己书📖房(shū fáng)，我想起了列维-斯特劳斯这段细腻(xì nì)的描述。石头是两个月驱车南行(nán xíng)的纪念物，在Don眼中，它璀璨、不朽。 纪念物(jì niàn wù)本身并不构成意义，它的全部(quán bù)意义都在于人的赋予。 人们借(jiè)由它沟通过去与现在，提醒自己(zì jǐ)某些行将消逝的生命经验。旅途的(de)时间和记忆碎在身体的骨骼(gǔ gé)里，成为自身拖带着的世界🌍。
决定(jué dìng)我们成为某一类人的，往往不是(bú shì)皮囊，而是皮囊下的世界🌍，由我们(wǒ men)见过、爱💗过的一切组成。
二
在《触不可及》等故事的构架(gòu jià)里，白人是贵族与精英的形象(xíng xiàng)，黑人则处于穷苦落魄的社会边缘(biān yuán)。而《绿皮书📖》的主角形象则被倒置(dào zhì)。它根据真实事件改编，想探讨的(de)主题是严肃的，可故事并不(bù)沉重。
Don是非裔美国人，血🩸缘上的(de)黑人，精神上的白人。他是一个(yí gè)音乐天才，刚会走路，母亲就教他(tā)弹钢琴，后来去列宁格勒音乐学院学习，成为那儿(nà ér)的第一个黑人学生🧑🎓。他接受的是(shì)古典音乐的训练。但之后，鉴于人们无法忍受(wú fǎ rěn shòu)一个黑人在舞台上演奏古典音乐，唱片(chàng piàn)公司着力把他往「有色艺人」方向(fāng xiàng)发展。天才的光辉难以淹灭，他多次(duō cì)受邀去白宫演奏。
Tony是意裔美国(měi guó)人，虽然生着白人皮囊，却并非白人(bái rén)社会的既得利益者。失业后，他可以为了(wèi le)50美金赌注连吃26根热狗🐶，否则就(jiù)交不起房租。他大大咧咧，满嘴跑火车，保持(bǎo chí)不了片刻的安静。他身体里藏(cáng)着一个黑人灵魂，热爱💗黑人的音乐(yīn yuè)，喜欢听Chubby Checker，Lil’ Richard，Sam Cooke和Aretha Frank等人的歌曲。
Tony在(zài)朋友的推荐下成为Don巡演的司机(sī jī)。巡演之路远非Tony所预想的那么(nà me)简单。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，种族歧视正(zhèng)处于最激烈之时，白人至上主义(zhǔ yì)甚嚣尘上。民权运动方兴未艾，抗议示威如火如荼进行，马尔科(mǎ ěr kē)姆·X和马丁·路德·金成为了黑人(hēi rén)的民族英雄。一九六二年，黑人邮政员雨果·格林(gé lín)编写了一本叫「绿皮书📖」的小册子，专门(zhuān mén)为黑人设计旅行指南，里面标注了(le)各城市中允许黑人进入的旅店(lǚ diàn)、餐馆。Tony就带着这本「绿皮书📖」出发。
Tony并不喜欢Don，因为Don高高在上，吹毛求疵，总在用(yòng)精英主义的立场教训他。他的(de)诸多嗜好，譬如玩纸牌🃏、抽烟等，无一(wú yī)不被Don鄙夷。但他佩服Don，在匹兹堡(pǐ zī bǎo)听到钢琴演奏后，他给妻子写信时(shí)这么形容道：「Don弹起来不像黑人，像(xiàng)李伯拉斯，只不过更好。当我从后视镜(hòu shì jìng)里看他的时候，我肯定他(tā)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。天才就是(jiù shì)这样。但是我觉得那么聪明好像也(yě)没什么意思。」
即便Don已经成为首屈一指的音乐家(yīn yuè jiā)，与之来往的也是美国的(de)上层阶级，黑人皮囊却让他得不到(dé bú dào)白人社会的完全认同， 肤色成了(le)原罪 ，越往南种族歧视越严重。在罗利(luó lì)，Don只被允许用树🌲林里的厕所(cè suǒ)。在路易维尔，他在酒吧喝酒时(shí)被三个白人男子挟持，好不容易才从(cóng)险境脱身。在梅肯的西装店，他不(bù)被允许试穿西装。Don因自己的同性恋(tóng xìng liàn)身份给Tony带来的麻烦而道歉。Tony安慰(ān wèi)他说：「 我知道这是个复杂(fù zá)的世界🌍。 」他虽然莽撞冲动，但自有(zì yǒu)其细腻温情的一面。
Tony认为自己(zì jǐ)的世界🌍比Don的更「黑」，两人为此(wèi cǐ)发生过争执。Tony所说的「黑」其实是(shì)指社会阶级层面，越底层者越(yuè)「黑」。底层的现实相差无几，他就混迹(hùn jì)在其中，住在街上，每天为谋生(móu shēng)计拼命赚钱，像绝大多数黑人一样。而(ér)在他眼中，Don坐在王位，满世界🌍给(gěi)富人演奏，是最受上流社会尊重的那(nà)类人。
但Don告诉Tony，富人付钱让他演奏(yǎn zòu)，是因为这让他们感觉自己有文化(wén huà)。一旦从舞台上走下来，对他们(tā men)来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黑鬼。他(tā)不被自己的同胞所接受，他(tā)说：「 如果我既不够白，也不够(bù gòu)黑，也不够男人👨，那告诉我，我(wǒ)是谁？ 」Tony愣在原处。悲悯早就深植(shēn zhí)在人类的精神之中。雨淅淅沥沥，两个(liǎng gè)生命就这样彼此获得了谅解。
最后一天的行程在伯明翰。这里曾(céng)有过Don的痛楚回忆，六年前在(zài)市政礼堂演出时，Don因为演奏了白人(bái rén)的音乐，从舞台上被赶下来。这次(zhè cì)演出，Don虽然是主角，但因为是黑人(hēi rén)不被允许在餐厅用餐。此时的(de)Tony，不再计较拿不拿得到尾款，他(tā)带Don愤然离去。他们在底层的贫苦黑人(hēi rén)常去的橙鸟餐厅里，度过了(le)整个巡演里最快乐的一个夜晚(yè wǎn)。
善良与美，有时候长在最卑微(bēi wēi)的土壤里。
三
这个世界🌍(shì jiè)的有趣，并不在于用你熟悉(shú xī)的眼界去打量一切，而在于放下(fàng xià)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🌍。唯有如此，所见所闻(suǒ jiàn suǒ wén)才不会仅仅只是在加深偏见。
每个人(rén)都在放弃一部分我执后，才见识(jiàn shí)到了更广袤的世界🌍。 在橙(chéng)鸟餐厅，虽然舞台摆的不是施坦威(shī tǎn wēi)钢琴，使用这架钢琴的通常也是(shì)那类会在钢琴上放一杯威士忌的(de)潦倒音乐人，Don还是欣然前去演奏，和(hé)爵士乐队的即兴配合。对Don来说，身上精致(jīng zhì)的世界🌍束缚着他，使他的(de)情感变得拘谨与压抑。底层世界🌍的(de)痛苦和欢愉，倒是给了他(tā)一种酒神式的快乐，让自我在(zài)情感的宣泄中得以解放。结束后(hòu)，他说：「这才是真正的演出。」
Tony原本(yuán běn)的世界🌍是粗粝的，不修边幅也不(bù)循规蹈矩。可是他内心并不偏狭，他(tā)接纳了Don的建议，努力💪改正自己的(de)语调，变音，用词，并学着用Don那种更加(gèng jiā)文学化的腔调来写信。Tony曾问Don的(de)助手，为什么Don要选择往南巡演，助手(zhù shǒu)告诉他：「 因为天才并不够，唯有勇气(yǒng qì)，才能改变人心。 」那一刻，Tony的认知受到巨大(jù dà)的冲击，所谓尊严地活着，就在于(zài yú)饱含信念地去行动。
Don和Tony，一个孤独(gū dú)，一个喧嚣，就像黑塞小说中的(de)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。两个全然不同世界🌍(shì jiè)就这样发生了碰撞： 一个禁欲式(shì)的孤绝天才遇到一个世俗的享乐主义(xiǎng lè zhǔ yì)者。 一个在人群里注重理性和(hé)道德的宁静，一个则是现代社会(shè huì)里的伊壁鸠鲁主义信徒，追求放纵、热烈(rè liè)与感性的愉悦。
可是， 喧嚣与孤独(gū dú)的并不总是天生的死敌，它们(tā men)在对峙与妥协中，构成人生的(de)全部迷局。 人的一生，不过是在(zài)两者之间踯躅徘徊，既要俗世的快乐(kuài lè)，也要保持精神的清醒与自洽(zì qià)。 生活就是一场喧嚣与孤独的角斗(jué dòu)，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，不同的是(shì)，有的人死去的喧嚣部分多一些(duō yī xiē)，有的人死去的孤独部分多一些(duō yī xiē)，侥幸活下来的那部分就是所谓(suǒ wèi)的自我。
「要永远地创造自我。」福柯(fú kē)如是说道。这大概是现代人某种永恒(yǒng héng)的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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